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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近來因帶著碩士班學生訪談萬華艋舺公園和台北車站週邊的遊民，意外在北車接觸到已在這裡流浪三年的「學姐」，而她的故事，活脫脫就是電影《瀑布》的台北遊民版。導演鍾孟宏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，《瀑布》的原型是來自旅居海外同學的真實故事，電影把劇中飾演媽媽的賈靜雯和女兒王淨的角色做了對調，在現實中，女兒才是罹患思覺失調症的人；而北車流浪的學姐，就是現實世界中無法面對精神失序女兒的媽媽。

 

    台北車站大片玻璃窗外，一位穿紅外套席地而坐的六十多歲婦人，她周圍的紙箱子堆得高高的，似乎把自己「藏身」在紙箱內，這個舉動引起了我們的注意。「阿姨，我們是大學傳播科系的老師和學生，可以和您談談嗎？」對於我們來訪，婦人並不感驚訝，但一直追問我們是那個學校的師生。「我也是你們學校三專時期的學生！」北車流浪的遊民竟是校友，同學們感到不可置信。「我之所以會在這裡，是因為怕被我女兒發病時給殺了！」女同學們驚駭得摀住了嘴。學姐把她和女兒的手機LINE對話給我們看：「我帶你去身心科給醫生看看好嗎？」「有病的是妳，妳才應該去看醫生！」我這時也才注意到，北車的許多遊民都有手機，而且他們有些人並不是真的無家可歸，而是他們的「心」無家可歸。

 

    根據社會學者Jencks 的定義，「遊民」（the homeless）這個名詞指的是「在街頭遊蕩的人」，但它是由個人對家 ( home ) 的主觀感覺或空間意義來決定，而不是以有無物理空間的homeless這個字來定義。學姐說，她有「家」，但不敢回家。早年她忙著做生意，稚齡女兒交給母親帶大，當她把女兒帶回家親自撫養後，就發現女兒對她有懷有敵意，她認為世上只有外婆是真心對她。女兒出社會後，工作不順利，精神狀況開始不太正常，發作時會拿雨傘攻擊她或者拳腳相向。有次睡到半夜，被女兒拿一杯水潑醒，咒罵她是壞人。女兒不願意就醫，她擔心這樣下去，她和年邁且失智的先生都有可能會被發病的女兒殺害，於是三年前開始帶著丈夫在外流浪。初時就「住」在24小時超商的用餐桌椅上，但因先生有時會失禁，店員發現後就把他們趕出去。轄區警員發現他們在街頭流浪，問說為什麼不回家？學姐說，她本來要把女兒的事告訴警察，但是被女兒有可能被抓去精神療養院關起來，她到嘴的話又吞了回去。後來在丈夫被送到政府的安養機構後，她就自己一個人到北車當遊民流浪了三年。

 

    台北市政府社會局2016年委託東吳大學，進行台北市 558 名遊民生活狀況調查，發現受訪88.7% 為男性、11.3% 為女性；近七成的年齡為 50 至 69 歲。其中近六成遊民表示不願意再住進收容所，而女性遊民表達不願再住進者高達 88.9%，主要原因是：「不喜歡團體生活」以及「沒有個人的隱私」。我們發現，北車的女性遊民不只有學姐一人，但北車的遊民圈也如同一個小型「社區」，女性遊民更是弱勢中的弱勢。學姐說，她之所以把紙箱子堆得高高的，是因為有「奇怪的人」會坐在她前面，一整個晚上盯著她看。也曾有男性遊民對她說：「如果同意跟他睡覺，就會保護她！」學姐說，善心人士來發放物資時，經常大家都有，就只有她沒有拿到。問學姐為何不去收容所，她說：「不自由！」

 

    要如何解決遊民的困境？加拿大在 2017 年試辦「全民基本收入」計劃，國民不論有無工作、收入或財產，政府都會發給單身者 16,989 加幣 ( 約39.9萬台幣 ) 、夫妻 24,027 加幣 ( 約56.4萬台幣 )。芬蘭在 2016 年也試辦了類似計畫，它的優點是，失業補助有一定期限，期限到後仍找不到工作及住所，有些人就會淪為遊民，但有了「全民基本收入」的保障，就可以鼓勵失業者投入短期就業市場，有助於公共安全體系。台灣遊民多因經濟因素到街頭流浪，名下大多無產房且居無定所，不符合「低收入戶」每個月 1.8 萬元補助條件，連政府一塊錢的補助也拿不到，只能靠著社會局或善心人士每天發放的便當、泡麵度日。雖然有些遊民可以撿拾紙箱換點微薄工資，但仍不足基本生活所需。而學姐的家庭，還有個疑似精神狀況出問題的女兒，不願就醫，也不認為自己有病，她因此得在外流浪。這些社會角落的小人物，他們所遭遇的問題似乎無人聞問，《瀑布》遊民版，也代表著政府社會救助的破洞仍然存在。

 

    學姐說，去年有路人送她一床「軟綿綿的暖暖被」，但她看隔壁年紀更大一點阿姨沒有厚被，就把自己的新暖被送她，結果自己被凍到重感冒。最近寒流來襲，我特別買了一床「軟綿綿的暖暖被」，再次和同學們把被子送到北車給學姐。學姐非常開心，但她說，隔壁阿伯去開刀前，已把自己的新被子給了她，等阿伯回來，她就借花獻佛把這床暖被給他。遊民之間的關懷，在寒流之中，讓我們師生更覺得溫暖！